4月14日，龙腾矿业（LLEN）发公告宣布即将退市，其创始人李维澈已辞去CEO兼董事长职务，并在美国遭到双重起诉，指控内容包括涉嫌欺诈、虚假陈述、伪造签名等，此事引发资本界高度关注。昨日（4月17日），《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致电龙腾矿业在华高管曹建灵女士，她亦证实了此事，并称李被指控已与公司无关，退市后，公司会正常运作。

事实上，早在2013年10月，记者就兵分两路，前往龙腾矿业在华业务主要区域云南、贵州两省展开调查，发现公司在2013年财报所述的报告期内，有接近5亿元的巨额营收来路不清，利润子虚乌有，旗下矿权归属疑云丛生。龙腾矿业究竟是一家怎样的公司？操盘手李维澈是何许人？他究竟在哪方面涉嫌欺诈？

早在2013年7月底，龙腾矿业向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 （SEC）提交10-k财报（以下简称10-k），宣称其中国洗煤业务在2012年5月到2013年4月期间产生营业收入7760万美元（约合人民币4.8亿元），占其财年总收入的39%，创造利润820万美元（约合人民币5000万元）。

其财报称，作为龙腾矿业该财年最大的收入来源，洗煤业务主要运营平台为其子公司云南利维泰丰煤业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利维泰丰），利维泰丰旗下拥有红星选煤厂。而蹊跷的是，在其10-k发布后不足一月，龙腾矿业突然宣布出售红星选煤厂。

经过实地调查，《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发现,红星选煤厂早在2013年以前就已停产。当地税收部门提供的文件显示，红星选煤厂在2012年实际收入寥寥无几，2012年6月以后就再未发生任何应税行为。

虽然龙腾矿业称旗下还有一处名为泰丰的选煤厂，但记者从多个核心消息源证实，该选煤厂并不存在，而是叫恒泰选煤厂，其归属也另有其人，而恒泰选煤厂的实际收入也不足支撑龙腾矿业财报所称的巨额收入，其洗煤业务近5亿元营收来源不明。

在对利维泰丰管理人员及财务人员的采访求证中，其收入来源依然不能被证实，很多说法甚至与龙腾矿业发布的消息自相矛盾。截至记者调查结束，龙腾矿业美国方面及中国北京总部均以进入司法程序为由，未对记者的采访要求作出回应。

盈利洗煤厂被叫卖/

龙腾矿业也称美国利维能源公司，是美国纳斯达克上市企业。虽然其业务都在中国，但与大多数中概股不同，公司创始人、董事长及大股东李维澈（DicksonLee）为美籍华人，公司总部也位于美国。

对于做空机构的指责，利维泰丰昆明分公司副经理曹建灵对《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回应称，龙腾矿业 拟 对 发 出 做 空 报 告 的GeoInvesting（以下简称Geo）和SeekingAlpha以卖空为目的，在网上散布不实报道进行法律诉讼并拟将有关文件呈交有关机构。但对于洗煤厂营收等方面核心问题，曹建灵称，有关该洗煤厂的文件为法律凭据不方便向记者提供。

2013年7月底，龙腾矿业的10-k称，该企业前身是一家成立于1999年的美国内华达州公司，经过一系列并购后，于2010年在美国纳斯达克上市（NASDAQ：LLEN），目前主要在中国云南、贵州从事与煤炭相关的业务。

“我们有5处煤矿，两处洗煤厂，三处煤炭批发分销网络。中国总部设于北京，贵阳、昆明、台北也有工作点。”《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在10-k财报中看到。

2013财年（2012年5月到2013年4月），龙腾矿业收入总额为1.9898亿美元，总成本为1.3742亿美元，毛利润6156万美元，是2012财年的两倍。这里面，洗煤收入贡献了7763万美元（约合人民币4.8亿元），占总收入的39%。洗煤净利润为819万美元（约合人民币5000万元）。

整个2013财年，龙腾矿业一共产煤76.3万吨，洗煤47万吨，分销33.1万吨。对于洗煤业务的盈利表现，10-k概述为“少量增加”，2012财年龙腾矿业洗煤量为43.4万吨，2013财年为47.4吨，较上一财年增加了不到10%。

对于洗煤业务的介绍，10-k明确表述 “龙腾矿业只有两处洗煤厂，年洗煤量共计约48万吨。红星选煤厂为第三方洗煤（如：非龙腾矿业下属机构），大普安的洗煤设备只为大普安煤矿服务。”（P21）10-k同时还指出，正因为此，大普安这部分洗煤业务已被纳入该煤矿销售的总体服务，并不单独计算。也就是说，2013财年对龙腾矿业洗煤业务做出贡献的仅剩只为第三方洗煤的红星选煤厂。

在中国煤炭行业下滑背景下，洗煤业务为龙腾矿业2013财年带来接近820万美元的净利润，红星选煤厂贡献不容忽视。然而，2013年8月19日龙腾矿业官网却毫无先兆地发布了一则处理红星选煤厂的公告。公告称“长远看来，红星选煤厂对企业已不具备可增值性，管理层已停止红星选煤厂业务，将尽快卖给感兴趣的买家。”

无风不起浪，这则普通公告引发一系列质疑。美国研究机构Geo于2013年9月19日发布做空报告，指出红星选煤厂早在2012年就已停产，龙腾矿业涉嫌财务造假、欺诈投资者，龙腾矿业股价应声下跌至每股1.27美元，跌幅达38.65%。

2013年9月27日，《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获取龙腾矿业北京总部发言人张女士电话，但张女士在电话中告诉记者，该事件已经进入司法程序，但她表示“只能说这么多”。

多方证实早已关闭/

龙腾矿业为何突然关闭占其年收入近4成的红星选煤厂？该厂2013财年究竟是怎样的经营情况？为何龙腾矿业迟迟不对备受质疑的洗煤业务做出回应？其财务数据又是否真实可信？

红星选煤厂位于云南省师宗县雄壁镇瓦鲁村，距离师宗县城区20余公里，紧挨滥泥沟煤矿，由煤矿所有人李红星于2004年出资建造。进出这里的公路大面积被重型卡车压坏，积水无法排出，下雨天道路泥泞不堪。

2013年10月19日，《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在瓦鲁村境内靠近大舍村的一处坡头找到了红星选煤厂。厂内洗煤设备并未运转，废弃在一处空地，无人看管，厂房破旧不堪，部分墙体倒塌，看不出任何生产的迹象。

沿路朝洗煤厂下方走去是滥泥沟煤矿，洗煤厂旁边几十米处就是办公楼，门口竖着“师宗县红星选煤厂”“师宗县滥泥沟煤矿”两块白色牌子，字迹斑驳。

“这里早就没有生产了，一年多以前就已停产，”在滥泥沟煤矿工作了23年的李先生当时告诉记者，“自从私庄煤矿出大事（煤矿事故）后就没有煤可以洗了。”

公开报道显示，2011年11月10日，云南省曲靖市师宗县私庄煤矿发生特别重大煤与瓦斯突出事故，造成43人死亡，直接经济损失3970万元。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师宗县人“谈私庄色变”，煤矿进入整顿期，洗煤厂没了生意，关掉大半。

红星选煤厂最早的主人李红星告诉记者，虽然该厂已于2009年转让给了师宗县福胜商贸公司（以下简称福胜公司）老板马玉福，但滥泥沟煤矿依然属于他，且仍在正常生产，所以他几乎每天都要来煤矿盯着，“滥泥沟煤矿的人每天上班都会经过（红星选煤厂），没看到它动过，”李红星说，“准确时间实在想不起，大概2012年就停了。”

红星选煤厂附件有两排门窗紧闭的平房。李红星称这些以前都是红星选煤厂的办公室，后来变为看厂人的住所，“看厂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李红星摇着头说，“肯定什么都不知道。”瓦鲁村委会值班人员称红星选煤厂“已经两年没洗煤了”。

记者随后在福胜公司办公室找到了红星选煤厂第二任所有人马玉福。据他介绍，2008年底至2009年初这段时间，他从李红星手中买下红星选煤厂，随后亲戚杨老忠合伙入股，但因为经营理念不同，两人于2011年“分道扬镳”，当年12月马玉福把红星选煤厂转让给了杨老忠。“转让后没多久洗煤厂就停产了，”马玉福告诉记者。

师宗县工信局负责人向记者出示了一本名为 《师宗县规模以上工业企业信息资料》的内部文件，该文件由师宗县煤炭局上报给工信局，上报时间为2013年7月31日。文件提到红星选煤厂2012年总产值8677万元，利润756万元，上交税金347万元。工信局对其描述为“本企业属于恒泰矿业，企业内部整合目前已停产。”2013年目标任务也没有填写，“因为该厂2012年就停产了，所以没有为其制定2013年的任务”，该负责人向记者解释。

经过数次尝试，记者也未能打通杨老忠电话，员工称他“在昆明办事，找不到人”；师宗县当地主管工业的官员亦未能联系到杨老忠本人。据马玉福透露，杨老忠有多个手机号码，很难找到其本人，“但只要他想找你，很快就能找到。”马玉福的说法再添了一丝神秘。

利润被指子虚乌有

同样指向红星选煤厂2012年经营惨淡的证据，还有该洗煤厂2012年的纳税情况。2013年10月21日，《每日经济新闻》记者来到师宗县地税局第二分局，该分局局长李宽生为记者提供了一份红星选煤厂2012年全年纳税资料。

记者看到，从2012年1月到6月，红星选煤厂仅向当地地税局缴纳31539元税款，6月后再没有发生应税行为。这三万元税款也被Geo的做空报告提及，龙腾矿业当时回应称“Geo错误地理解了中国税收制度，地税局仅征收一些附加税费”。

李宽生对此做出了解释。他表示，地税的征收依据是国税，红星选煤厂向师宗县国税局缴纳17%的增值税，而地税则在增值税额的基础上征收6%的附加税费，这其中包括1%的增值税城建税、2%的增值税地方教育附加费，以及3%的地方教育附加税，共计6%的附加税亦被称作“税中税”。

“2012年红星选煤厂是停产状态，一直没有生产，没有经营收入，不产生税收，”李宽生告诉记者，“地税这一块，红星选煤厂直接向二分局缴纳”，虽然红星选煤厂已停产，但并未申请注销，其相对的纳税义务也未终止，2012年6月以后该厂依然每月申报，但因没有发生相应的应税行为，所以未缴纳税款，所谓“零申报”。也即是说，红星选煤厂2012年全年地税缴税共计31539元。

从二分局提供的数据看，红星选煤厂在2012年4月、5月各自缴纳了14642元、11922元增值税附加税费,剩下的是约5000元的印花税、车船税等。“红星选煤厂向国税局缴纳的17%增值税，是按照销售额计征的，它实际缴纳额是扣除增值税进项税额后的数额。”财务专家马靖昊分析说，“根据目前已知条件，虽无法倒推出该厂2012年收入的具体数额，但可推断该厂营业收入绝大部分是虚构，当然，其利润也是子虚乌有，”马靖昊说。

与此同时，师宗县国税局局长王石东的回应也说明了红星选煤厂的经营情况并不理想。如果红星选煤厂真如年报所述经营收入高达7760万美元，折合人民币约4.8亿元，必定是当地纳税大户，但当地多个工业、税务部门负责人对这样一个选煤企业却并无印象。

事实上，王石东对红星选煤厂有一点印象，“去年红星选煤厂欠税未缴，我们催缴过一次，当时需要我签字，所以我对这个洗煤厂有点印象。”王局长告诉记者。而在师宗县发布的地方税务局2013年4月限期改正公告中，红星选煤厂被指未按期申报应纳税款。

“按照现行的增值税条例，这类企业没有具体的优惠政策，但对于所得税而言，可能会享受‘三免三减半’政策。”马靖昊表示，“因此，如果其报表数据属实，也与所交的税额矛盾。”

此外，记者从10-k公布的组织结构图（P7）看到，龙腾矿业通过数个全资子公司以及绝对控股的公司操作中国业务。云南利维泰丰煤业有限公司（下称利维泰丰）就是其中一个。

公开消息显示，利维泰丰为中美合资企业，注册于2011年12月，注册地点是云南省曲靖市，法人代表为龙腾矿业董事长李维澈，中方合资人正是此前提到的杨老忠。10-k显示，龙腾矿业持有利维泰丰98%的股权，红星选煤厂是利维泰丰旗下公司。

但红星选煤厂的归属问题也受到质疑。从工商信息看，红星选煤厂为私营企业，法人代表为师宗县当地人刘彬。对此，利维泰丰昆明分公司副经理曹建灵回应称，因现行政策等一系列原因，洗煤厂难以转入龙腾矿业名下，所以实行委托方法。“红星的行使法人代表叫刘彬。我们委托他作法人代表，也有他的按章，我们的授权，以及律师的公证。”曹建灵告诉记者。

洗煤业务疑云四起

2013年10月7日，龙腾矿业在其官网上对有关洗煤业务的质疑首次作出回应，改口称“该企业旗下有两处洗煤厂，红星以及泰丰”。回应表示，2013财年的洗煤收入中，红星选煤厂只占公司总销量的20%，泰丰则占19%。并再次重申 “公司于今年夏天闲置红星选煤厂”，“红星选煤厂于2013年6月30日停产，7月未产生任何收入。”

横空出世的“泰丰洗煤厂”是否真的存在？与利维泰丰又是什么关系？龙腾矿业的洗煤业务一时间疑云四起。

在调查过程中，马玉福是首个向记者提到“利维泰丰还有一个洗煤厂”的人。“红星选煤厂设备的零件被他们（杨老忠）拆下重置到另一处洗煤厂，”马玉福告诉记者，“这点我也不太认同，毕竟当时装备红星花费也很多。”

马玉福随后向记者提供了该洗煤厂地址，而这个地址刚好与师宗县招商局副局长杜州宝提供的利维泰丰公司的地址为同一处，都是“师宗县矣腊工业园区，昆钢焦化厂旁。”记者按图索骥，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处名叫 “师宗恒泰矿业有限公司选煤厂”（以下简称恒泰选煤厂）的工厂。

2013年10月20日上午，记者以了解当地煤炭行业招商引资为由，与恒泰选煤厂厂长杨树林见面。对于龙腾矿业持有恒泰矿业80%股权的说法，杨树林称，他与投资人杨老忠是兄弟关系，恒泰选煤厂于2012年6月才建立，为自然人独资，出资人为杨老忠，而利维泰丰则是中美合资。

据杨树林称，利维泰丰只有一个洗煤厂，即早已不再生产的红星选煤厂。杨树林表示，行情不好加上2011年底私庄煤矿出事，当地的洗煤厂陆续关门，红星选煤厂也在2012年6月停产。“红星选煤厂已经停了1年，”杨树林当时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目前县上就两家洗煤厂，一个是恒泰，一个叫明科（音）。”后者为一名四川老板投资，与他们无关。

据了解，恒泰选煤厂最大的客户是一墙之隔的昆钢焦化厂。杨树林称，2013年市场不景气，煤炭卖不出去，收入不行。“从2012年建厂到现在才洗了7、8万吨煤，收入也就5、6千万元。”他说，“2012年煤价1000块一吨，2013年跌到800块每吨，恒泰利润不到2千万元。”

杨树林还说，“由于没有自己的煤，利维泰丰已有一年没做过生意。”

财务人员自曝虚实

记者同样以了解招商引资为由，与利维泰丰财务人员赵俊安见面。“恒泰选煤厂是利维泰丰中方投资人（即杨老忠）自己投资的厂。”赵俊安说。从2011年底利维泰丰成立起，赵俊安就一直担任公司财务，他称自己对公司情况“相当熟悉”。

“利维泰丰只有一个洗煤厂，就是红星，该厂已于2012年6月因为不景气暂时关闭，”赵俊安进一步表示，“洗煤业务转到恒泰选煤厂。”由于这种“关联关系”，利维泰丰的办公地点也与恒泰选煤厂合并。赵俊安也承认，“红星选煤厂2012年6月份停产后再未纳税。”

赵俊安称利维泰丰主营业务是煤炭批发、销售。2012年利维泰丰总收入约8000万元，2013年6月，营业收入不到4000万元。“洗煤仅在市场行情好的时候做，不单独计算业务。”而即便恒泰选煤厂为利维泰丰所有，其营业收入也无法占到龙腾矿业声明的39%。记者从上述工信局负责人提供的文件看到，恒泰矿业2013年1~7月产值为1.4亿元，但亏损额却为8.3万元。2012年，恒泰矿业利润也仅有852万元。

这个说法与龙腾矿业此前声明的“两处洗煤厂”自相矛盾。曹建灵也向记者证实，利维泰丰是一家经贸公司，主要做煤炭批发、销售生意，并无洗煤业务。问及网站上的声明，曹建灵称“可能是翻译出了问题”，矿业陷入难以自圆其说的境地。

此外，赵俊安不同意杨树林“利维泰丰一年没有生意”的说法，而是称 “从2013年4、5月开始到10月才未有产出。”

曲靖市商务部网站2012年1月17日一则通报显示，“2011年美国利维能源公司与中方云南泰丰煤业有限公司合作投资5000万元人民币进行煤炭洗选加工、流通经营项目。其中外方投资670万美元，现到位外资63.9985万美元。”

但记者了解到，作为2011年“昆交会”师宗县招商引资三大成果之一的利维泰丰在当地并无多大名气，利维泰丰还曾在曲靖市2012年外商投资企业联合年检中被通报批评。招商局局长董红晴甚至根本不知道这家中美合资公司，副局长杜舟宝也是打了多个电话，才了解到该公司一些粗略情况。

而赵俊安对记者称，龙腾矿业截至目前仅向利维泰丰注入资金1500万元人民币。他还透露，按照双方协议，利维泰丰的实际生产、经营成果美方都不过问，中方只需要按照每年注入金额的12%回报美方，具体如何回报还要视资金注入时间长短等具体情况而定，“但双方并未结算，可能还再等个三五年之后，双方再坐下来重新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