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记者在陕西采访，听到一个故事。由于煤矿效益大幅下降，职工的效益奖停发了，只发工资，但是“五险一金”该扣的还要扣，一位职工刚拿到手的工资只有200多元，一转身又听到同事对他说：“交党费，160元。”这位职工直接把手里的钱都塞给同事说：“都给你算了！”也许，这个故事具有演绎的成分，但确实反映了当下一些煤炭企业与职工的窘迫。

　　一边是不断增加的煤炭产量，一边是萎靡不振的煤炭需求，摆在煤炭企业面前最大的困难就是销售。“销售是龙头，如今龙头舞不起来，那龙也就飞不起来了。”陕煤化集团铜川矿务局鸭口矿副矿长赵云峰说。眼看着井口煤场要堆满了，他的销售压力更大了，千方百计卖煤成了他最重要的工作。

　　煤难卖、卖煤难，在当前的形势下，“去产能化”已成为煤炭行业亟待解决的一道难题。

　　“超现实”的煤炭供给

　　我国煤炭的供需差值是多少？

　　陕西省煤炭运销协会工作人员黄家余给出的答案是5000万吨。“如果多生产5000万吨，那么就有可能形成买方市场，出现煤难卖，煤矿、港口、电厂库存量激增的现象；要是少生产5000万吨，很有可能就会转变为卖方市场，出现缺煤现象。”黄家余说。他的这一观点得到了很多业内人士的认同，那么目前我国的煤炭供给超过需求多少呢？

　　2013年有8家煤炭企业产量超过亿吨，共产煤14.26亿吨，占全国煤炭产量的38.5%。今年，从前3个月的情况看，这8家企业中，神华集团、中煤集团、同煤集团、山东能源集团、陕西煤业化工集团、河南能源化工集团煤炭产量都有增长，最大的增幅为43.2%，最小的增幅为1.3%。只有冀中能源集团、山西焦煤集团产量同比下降，分别是6.4%和1.1%。由此大致推断，今年这8家过亿吨的企业总产量同比也将是增长的。

　　除了上述煤炭巨头产量呈增长趋势，一些大型煤炭企业也不甘落后。近日，兖矿集团总经理李希勇透露，2014年兖矿集团煤炭产量将达到1亿吨，比2013年增加约1600万吨。

　　此外，数据显示，今年前3个月五大发电企业除了华能集团外，其他企业的煤炭产量同比也有所增长。

　　在市场低迷的情况下，尽管一些中小煤矿处于停产或减产状态，但今年前3个月全国煤炭产量仍在增加。今年年初，中国煤炭工业协会副会长姜智敏就曾表示，预计2014年中国煤炭产量为38亿吨左右，同比增长2.7%左右。

　　除了不断增长的国内煤炭产量，进口煤的增长量也不容忽视。今年前4个月全国进口煤炭1.1亿吨，同比增长2.3%，预计今年全国煤炭进口量会比2013年的3.3亿吨有所增长。

　　这是煤炭供应的情况，那煤炭需求方面又是怎么样的呢？

　　来自中国煤炭工业协会的数据表明，煤炭消费增速在继续放缓。一季度主要耗煤产品产量在低速增长，其中一季度火力发电量增长4.7%。4月，重点发电企业日均耗煤334万吨，环比减少38万吨，下降10%，同比减少10.7万吨，下降3.1%。

　　据中电燃料研究会会长解居臣介绍，2013年全国发电量增速为7.5%，今年预计在7%左右。“这里的7%是所有类型发电量的增长，具体到火电上就没有那么高了。目前，水电、风电、核电、太阳能发电增长很快，加上逐年下降的供电煤耗，今年电力行业煤炭需求的增长为2%至3%。”解居臣如是说。

　　这就是占煤炭消费总量一半的电力行业的需求情况，再看其他三大耗煤行业——钢铁行业、建材行业、化工行业。今年一季度，粗钢产量同比增长2.4%，水泥产量同比增长4%，化工行业产品增加值同比增长12%，比2013年增幅分别回落了5.2个百分点、5.3个百分点和0.2个百分点。

　　黄家余分析说：“现在钢铁行业很不景气，导致用煤和用电量都要减；房地产行业的低迷导致水泥行业不景气；化工行业整体疲软，市场购销不旺。大体推算今年全国煤炭需求量为37亿吨至38亿吨。”

　　由此推断，今年国内、国际两个市场煤炭供给量在42亿吨左右，超过煤炭需求量4亿吨到5亿吨。按照黄家余给出的煤炭供需差值5000万吨来算，当前的煤炭供给量对整个行业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这还只是计算了煤炭产量和需求量的差值，如果按煤炭产能和需求量来算，差值更惊人。解居臣分析：“目前国内的煤炭年产能已经超过了42亿吨，而需求量是38亿吨左右，减掉3.5亿吨的进口量，国内的煤炭产量维持在35亿吨就够了，这样算下来就有七八亿吨的过剩产能。”

　　个体合理与整体困局

　　既然产能过剩如此严重，产量又供大于求，为什么不限产呢？“限产不仅陕西省做不到，哪个省也做不到。”对于记者的提问，黄家余如是说。地方政府不愿意限产，企业也不愿意限产。

　　今年，陕西省制定的煤炭生产目标是5.3亿吨，比2013年增加3700万吨。为了保证全省工业持续增长，作为支柱产业的煤炭产业必须通过增加产量来支撑。

　　煤炭“黄金十年”期间，大量资金进入这一行业，使资源富集区煤炭产能无序增长。“每个地区都要考虑自己的利益，山西省想让内蒙古少产点，内蒙古还想让陕西省少产点呢，所以限产很难做到。”陕西煤监局一位工作人员说。

　　政府有政府的考虑，企业也有自己的难处。

　　黄家余举了一个例子，年产500万吨的煤矿，如果一年生产不到420万吨煤就会亏损，产量达到420万吨就能保住本，超过420万吨的煤炭产量卖到的钱就是煤矿的利润。

　　“以井下的风机为例，一开就停不下来，不管采不采煤都会产生固定成本。除了井下的运行成本，还有地面上的行政成本。”黄家余说，“现在虽然有些地区的煤炭售价比成本都低，卖一吨就亏一吨，但一个煤矿一个月不出煤亏40万元，出点煤就能少亏20万元，这样一算，就知道企业为什么不愿意停产或减产了。”

　　除了算固定成本，在陕西榆林地区还有一些新建矿井是为了还贷款只能尽早投产达产。“一些煤矿是靠向银行贷款建起来的，每个月需要偿还高额利息，在这种情况下，煤矿只能尽可能地多采煤。”榆林市一个煤矿的负责人告诉记者。

　　此外，怕丢了市场也是企业不愿意减产的一个原因。“目前一些煤炭企业往往采取暗中降价的方式来保住市场。在产能过剩、市场需求有限的情况下，煤炭企业很容易陷入恶性竞争的怪圈。”陕西省煤炭运销协会副秘书长、业务发展部部长韩建华说。

　　资源调出省不愿意减产，那么资源调入省就更没有减产的意愿了。

　　近日，记者从山东省煤炭工业局获悉，今年前4个月，山东省生产原煤5147.4万吨，同比增长6.04%，产能利用率达到91.9%；销售商品煤4897.3万吨，同比增长11.3%；月末煤炭库存258.7万吨，同比增加38.4万吨，已超过全省7天的产量，再创历史新高。

　　从以上数字可以看出，虽然当前煤炭市场已经进入了销售淡季，但山东省煤炭企业丝毫没有减产的迹象。

　　在市场低迷的情况下，为什么山东省煤炭企业减产的意愿不强？据山东省煤炭工业局经济运行处处长于秀忠介绍，从近期煤炭市场的表现来看，由于山东省是消费大省，净调入量已超过省内产量，煤炭有销路、有市场，能够实现产销平衡，所以企业不考虑减产。

　　无论是地方政府还是企业都有不减产的理由，听上去也合情合理，但是个体的合理叠加却演变成了整体的困局，这种情况下，个体的利益也就得不到保障了。韩建华认为煤炭企业都不减产，就这样往前走，最后整个行业都会走不动。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明知供大于求，却不愿意减产，致使整个行业每况日下，煤炭企业生产经营困难加剧。

　　据韩建华介绍，现在煤炭企业应收账款不断增加，所收的承兑汇票比率也在不断上升。“就陕西省煤炭企业来说，目前收承兑汇票的比率在60%左右。原来是现金为王，交了钱才发煤，现在是收了总比不收强，先抓在手里再说。”韩建华说。收承兑汇票就意味着煤炭企业要承担贴息的损失。

　　据于秀忠介绍，截至4月底，山东省煤炭企业亏损面由2013年末的40%扩大到目前的67%。其中，开采条件差、煤质差的煤矿九成以上亏损，有的煤炭企业甚至依靠借贷维持日常开支。全省10个产煤市中，济南、淄博、烟台、潍坊、莱芜煤炭行业出现整体亏损。泰安、枣庄亏损面达到70%以上。

　　再看山东省煤炭老大——山东能源集团，截至4月底，煤炭库存高达159万吨。企业亏损面不断扩大，一季度全集团3家权属企业整体亏损，亏损额为2.9亿元。正常生产矿井中，有36对亏损，亏损面达55.4%。

　　山东能源新矿集团负责人向记者感叹，别说盈利了，现在是卖多少煤亏多少钱，连职工工资都发不了了。一位山东省地方小煤矿负责人说：“现在煤炭好卖，但煤价低，产量不断增加，却不赚钱。如果未来一两年煤炭市场再继续下滑，我们这些小煤矿就要面临停产关闭了。”

　　煤炭企业亏损面不断扩大，职工收入受到影响，这些变化也波及到了其他行业。

　　在煤城铜川市，一位出租车司机告诉记者，煤炭市场好的时候，煤矿职工有钱，常常到市里来消费，都是打车来打车回，现在一个月也接不到一个这样的长途活儿了。

　　进口煤成催化剂

　　当前，煤炭市场竞争越来越激烈，而进口煤的加入，使得这种竞争更加残酷。从2009年开始，我国由煤炭净出口国变为煤炭净进口国，且进口煤数量呈现快速增长态势，占国内煤炭市场份额不断扩大。进口量也从2009年的1.26亿吨上升到2013年的3.3亿吨，5年之内增长了162%。大量进口煤的不断进入使得国内煤炭产能过剩问题愈演愈烈。

　　尽管关于限制劣质进口煤的呼声很高，但在解居臣看来，一旦国际市场形成了就不可能堵得住。

　　“并不是所有的进口煤都是劣质煤。我们平常说的劣质煤是指含硫高、灰分高的煤，目前进口的煤炭是低质但却也是低灰、低硫，电力企业之所以愿意购买进口煤，是因为性价比高。进口煤最大的问题是高水，含量在30%左右。”解居臣说。据他介绍，水分含量高对锅炉有影响，对环境影响不大。据了解，目前沿海地区一些电厂设备经过改造，已经适应了进口煤的品质。

　　对于进口煤，不管是国内煤炭企业“仇视”也好，还是电力企业“青睐”也罢，从目前的态势来看，进口煤量增长的可能性比较大。今年我国前4个月煤炭进口量达到1.11亿吨，同比增长2.3%。

　　解居臣认为，现在国际和国内两个市场是紧密相连的，而且信息很透明，一旦有商机，煤炭供应商肯定会捕捉到。所以一旦国内市场有变化很快就会影响到国际市场，现在两个市场已经分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