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聂伯河，欧洲第三大河，被乌克兰人亲切地称为乌克兰的“母亲河”。

这条乌克兰口中的“母亲河”，源自俄罗斯瓦尔代丘陵南麓，向南流经白俄罗斯、乌克兰，最后注入黑海。可以说，第聂伯河某种程度上见证了俄罗斯、白俄罗斯和乌克兰3个国家共同的历史发展脉络。这其中，就包括俄罗斯和乌克兰的能源合作。

乌克兰一度在自己的对外政策中，将俄罗斯放在了“优先发展”的位置上——这让乌克兰享受到了低于市场价的天然气供应协议，并成了俄罗斯与西方交流的重要“桥梁”。至今，俄罗斯对欧盟国家的天然气输送仍绝大多数从乌克兰境内穿过。

但十多前乌克兰爆发“橙色革命”及随后亲西方的总统尤先科上任后，乌克兰政府开始扭转外交基调，“执行亲美倾欧政策，追求加入北约与欧盟”，再之后，就是与俄罗斯在克里米亚海军基地等问题上龃龉不断，矛盾不断加深。

能源大国俄罗斯则紧紧抓住天然气这个重要的战略武器——关系好时，给予足够的折扣;关系不好时，哪怕再多的损失，都不会给任何折扣，且要乌克兰提前支付款项。

7月1日，兜兜转转后，俄罗斯和乌克兰的天然气纷争又一次上演。这也是一年时间内，乌克兰第二次遭遇“断供”。相似的是，这一次，熟悉的画面从欧盟总部、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下称“俄气”)、乌克兰国家石油天然气公司(下称“乌气”)又一次传来：欧盟无奈地协调和对俄罗斯不屑的表态、俄罗斯官方和俄气步调一致的强硬及乌克兰若即若离的反击。

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多位专家认为，这只是相关国家和地区又一次以天然气为借口的公开“扯皮”，“比如，‘向东走’的俄罗斯虽然有中国这样的能源需求作为‘后盾’，可短期内，还是要‘向西看’。乌克兰得不到能源供给，当然会着急，但亦可能是在向欧盟施压，让为希腊危机焦头烂额的欧盟施以更多援手。而对于欧盟来说，早就想摆脱俄罗斯的能源供应，但同样的，在短期内不得不用乌克兰打压俄罗斯，争取各方面筹码”。

正如乌克兰能源问题专家瓦连京所言，乌克兰与俄罗斯在能源问题上是相互依存的，“乌克兰与俄罗斯天然气的关系，就代表着乌俄之间的关系状态。如果天然气方面的情况比较好，那么乌克兰与俄罗斯的关系也会不错”。

但长远看，俄罗斯不得不提防这种“得罪一大波人”的做法。尤其是，乌克兰现在看起来并不是“博傻”游戏中最傻的一方。7月6日，乌克兰国际文传电讯社透露，今年6月底，乌克兰政府通过了459号决议，将于年内建立10亿美元能源储备基金。

“能源储备基金由乌克兰国有石油天然气股份公司根据国家担保的与外国债权人合同进行融资。款项将用于购买进口天然气、天然气运输管网连接并网费、天然气运输和储藏费。”乌克兰国际文传电讯社介绍，“该基金所购天然气储藏在乌克兰天然气运输公司地下储藏库，并由乌克兰石油天然气公司按照乌政府决定使用。”

频繁“斗气”

俄乌“斗气”早已不是新鲜事，2006年、2009年、2014年就上演过3次，而小打小闹更是数不清

如果不算靠页岩气“上位”的美国，俄罗斯是当今可与沙特匹配的“能源超级大国”之一。尤其是其天然气资源43.3万亿立方米的储量占全球剩余探明储量的23.4%，储产比为72年，为世界头号天然气资源大国，并保持着占全球天然气出口总量约35%的份额。

与俄罗斯相反，乌克兰是天然气资源匮乏国，储量仅为俄罗斯的1/47，产量最高也不过200亿立方米，远不抵其年均600亿至700亿立方米的年消费量。这其中，又有约250亿立方米通过从俄罗斯进口来弥补。

这就注定了，至少在能源问题上，乌克兰不得不被俄罗斯“牵着鼻子”走。

事实上，双方的“斗气”从未停歇。2004年开始，乌克兰“橙色革命”后，乌克兰开始奉行“脱俄亲欧”政策，俄乌关系开始恶化。2005年12月，俄罗斯开始要求乌克兰以市场价格从俄罗斯购买天然气。从此，俄乌在天然气供应价格、过境费用和债务偿还等问题上争执不断。

2009年1月初，俄罗斯因上述争端中断了对乌克兰的天然气供应，并一度中断经乌克兰向欧洲的供气。后经谈判，双方于同年1月19日签署了2009年至2019年天然气购销合同。

2013年，亲俄罗斯的乌克兰前总统亚努科维奇任上，俄罗斯和乌克兰双方一度处于“蜜月期”时，甚至与俄方签订了2014年268.5美元/立方千米的固定天然气价格，且“优惠的有效性会由双方每季度来延长”。

但在去年2月，乌克兰国内发生政变、亚努科维奇逃往俄罗斯后，乌克兰和俄罗斯的“斗气”不断加剧。

在确定与西方国家坚定地站在一起后，俄罗斯总理梅德韦杰夫去年3月22日挥舞“大棒”：提高乌克兰的天然气定价，并就该国110亿美元的欠款发起诉讼。去年6月中旬，俄罗斯方面一度威胁彻底切断气源，以彻底打压乌克兰和不断制裁俄罗斯的欧盟。

直到去年10月，在欧盟总部，俄罗斯、乌克兰和欧盟的三方天然气谈判，才重新达成了天然气出口，尤其是价格上的一致，让乌克兰没有“经历一个寒冷的冬天”，欧盟则在调停中显示了自己“国际大佬”的调和角色。

但去年10月谈判的细节显示，上述协议仅是“三方达成的短期协议”，即自2014年11月到2015年3月，“俄罗斯将以338美元/立方千米的价格恢复向乌克兰输送天然气”。

另一个细节是，早在今年1月20日，梅德韦杰夫就表示，俄罗斯将根据之前同乌克兰签订的协议从4月1日起停止向乌克兰优惠供气。随后，2015年3月23日，乌克兰能源部长表示，乌克兰从4月1日起停止向俄罗斯购买天然气。

这为双方的再次“斗气”埋下了伏笔。

再次“闹掰”

作为“断气”的核心问题，气价仍是俄乌“较劲”的焦点。乌方要求以更优惠价格购气，且价格应根据“冬季系列”定

事实上，就连俄罗斯总统普京6月底都表示，由于目前的油价下跌，俄罗斯将不会再向乌克兰提供天然气折扣。

“在油价大幅下跌之后，天然气价格也有所下降，我们不可能继续提供相同的折扣。向乌克兰供应的天然气价格水平必须与波兰等国相同。”普京稍早前称。

据俄气的说法，今年第三季度，将以287美元/立方千米的价格向乌克兰出售天然气，并不会再提供任何折扣。而在第二季度，俄罗斯向乌克兰提供的天然气价格为247美元/立方千米，并包括100美元/立方千米的折扣合同量。

但对于现在的乌克兰来说，根本接受不了不折扣的气价。尤其是，乌气本身还维持着亏损经营的状态。新任董事长科博列夫对媒体表示，尽管考虑到今年居民用气价格上涨因素，但根据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微博](IMF[微博])专家的会谈评估结果，2014年，乌气亏损仍将高达800亿格里夫纳(乌克兰货币单位)。

“显然，价格是横亘在乌克兰和俄罗斯之间的难题。”一位要求隐去单位和姓名的券商研究员对记者说，“一方面，乌克兰经济未完全恢复;另一方面，俄罗斯不会给与自己关系不好的国家折扣，就算是关系好的国家，俄罗斯也会尽最大程度在价格上获得更多优势。”

据乌克兰媒体报道，乌方要求以更优惠价格购气，且签订有效期至明年4月的协议，不是一个季度签订一次。

6月30日，乌克兰能源部长弗拉基米尔·杰姆齐申对外表示，这一价格不能令乌克兰满意，价格应根据“冬季系列”定出。俄罗斯《报纸报》能源记者亚历山大·托帕洛夫认为，在乌克兰看来，200美元/立方千米“才是公正价格”。

不过，俄罗斯卫星网报道称，俄罗斯能源部长亚历山大·诺瓦克表示，乌克兰停止购买俄罗斯天然气的决定纯粹是政治动机。

“乌克兰方面没有理由中止购气，因为算上折扣后，给出的价格完全是有竞争力的。我认为，这只能是政治决定，因为没有经济上的理由。”诺瓦克强硬地说，俄罗斯不认为现在要给乌克兰40美元/立方千米以上的折扣，因为这样的价格会低于市场价。

诺瓦克称，天然气价格取决于原油价格，考虑到原油价格的下跌幅度，俄罗斯天然气合同价格已比一年前低了200美元以上，“没有提供40美元以上折扣的必要。乌克兰方面想要更低的价格让我们很惊讶，因为这不符合当今的市场行情”。

那么，到底是政治动机还是经济动机导致了双方的闹掰?

能源专家林伯强认为，“政治上和经济上的原因都有，政治上的不妥协会使得经济上的合作更加困难。因为每个国家都会强调自己有利的那一面，而且两国之间的政治问题的确由来已久。”

北京理工大学教授崔新生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还是政治上的因素“多一点”，也不排除一些外部的因素。“现在乌克兰是一个小国，它要将这种持续不断的斗争作为自己不受俄罗斯影响的筹码。”崔新生认为。

乌“傍牢”欧盟

考虑到眼下希腊的糟糕状况，欧洲人恐怕已顾不上乌克兰了。即使在去年的这种情况，欧洲也是一分钱都没给乌克兰。

“伙计们，你们最好休息一下。然后找个别的地方去固执己见。”针对又一次的谈判破裂，俄罗斯国家杜马国际事务委员会主任阿列克谢·普什科夫在推特上调侃。

普什科夫的表态表明了俄罗斯的态度，但也显示了乌克兰的强硬。那么，为什么乌克兰会一心一意保持强硬态度呢?

这可能与欧盟有关。托帕洛夫撰文介绍，乌克兰夏天本身并不需要进口天然气，其进口天然气主要用于填充地下的天然气储备库，以备在冬季用气高峰时保障对欧盟的供应不中断。

“欧盟担心，如果不将该储备库填满，其天然气供应会出现不足。如果在非供暖季节里，乌克兰自身用气不足，基辅会未经允许擅自从过境其领土的管道中截留。”托帕洛夫称，“这将引起天然气供应的完全中断，如同2008年至2009年冬季发生的那一幕，当时欧洲的一些国家数日里完全处于无气状态。”

“欧盟当然会出于自己的利益考虑。别忘了，俄罗斯仍是欧盟最大的供气国。即使欧盟去年以来不断在制裁俄罗斯。”崔新生说，“但在国家利益下，牺牲的只能是缠绕其中的一些小国。”

不过，分析人士认为，乌克兰与俄罗斯僵持的另一个原因，或许是乌克兰正铁心投入欧盟的怀抱，认为“西方国家还是不会不管他”。

一个例证是，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6月25日表示，将继续向乌克兰提供政治和实际的支持。

美国能源研究机构“东欧天然气分析”中心主任米哈伊尔·科尔切姆金则称，“247美元的价格将导致乌克兰从欧盟反购天然气量增加。”

不过，俄科研机构国家能源安全基金会总理事康斯坦丁·希莫诺夫认为，从欧盟反向购气价格约为每立方千米250美元至260美元，这比从俄罗斯天然气工业公司购气要贵。

“乌克兰并不是想从欧盟反向购气，只是试图让欧盟为乌克兰提供冬季的购气资金。”希莫诺夫认为，“乌克兰的这一外交举措，首先是指向欧洲的，因为乌克兰的天然气储备与欧洲干系甚大。”

杰姆齐申说，欧盟委员会现在正积极与可能对乌克兰进行投资的投资者们——欧洲复兴开发银行、欧洲投资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进行谈判。各利益相关方拟于7月6日至11日进行会商。

“但要获得北约真正的支持也不是那么容易。”崔新生直言，“一方面，欧洲自身还在处于焦头烂额中，比如，希腊危机造成的欧盟内部矛盾。另一方面，针对俄罗斯的制裁，欧盟，尤其是欧盟成员国的有关企业，根本达不成一致。在这种情况下，对乌克兰的问题，或许只能马虎处理。”

“欧盟暂时显然不会急于向基辅提供资金。”希莫诺夫也解释，考虑到眼下希腊的糟糕状况——处于破产边缘，欧洲人恐怕已顾不上乌克兰了。

仍会妥协

乌俄天然气合作不可能戛然而止，不论是俄方宣布断气，还是乌方实施禁运，前期都需要做好大量准备工作以应对可能的负面效应

不过，对乌克兰来说，另一个好消息是，其得到了美国的关注。

美国国务院助理国务卿、国际能源事务特使卡洛斯·帕斯卡日前在华盛顿智库大西洋(19.50, 0.00, 0.00%)委员会就“稳定乌克兰与欧洲天然气市场”主题发言，敦促欧洲继续建设天然气管道并完善相关政策，在欧洲建立一个真正具有竞争力的天然气市场。

“如果欧洲能接纳乌克兰，且市场能够摆脱对个别能源供应商的依赖，不让个别供应商以能源作为影响政治的工具，那么保持市场竞争性和持久性是当下最重要的问题。”他说。

对此，欧盟也重申要同俄罗斯继续对话。值得注意的是，在去年欧盟外长非正式会议上，多名欧洲国家外长表示，俄罗斯上调天然气价格可能造成乌克兰经济崩溃，这对于俄罗斯没有好处。

德国外长施泰因迈尔表示，俄罗斯也不希望乌克兰在经济、政治层面崩溃，“俄罗斯还是扮演着重要角色”。

“大家都不傻，攒足了筹码，自然又会坐到谈判桌下。”上述券商研究员说，“就像平常生意人的买卖。有哪一次买卖能一下谈成的?除了关系特别好的朋友之外。”

林伯强也认为，“理论上说，停止供气这涉及到其中很多国家的利益。因此，不能随便停，如果停止供应后果将不堪设想。”

在新的供暖季到来之前，俄乌间仍有时间寻求妥协。据称，乌克兰石油天然气公司表示，希望在7月举行新一轮天然气问题谈判。科博列夫称，各方在8月将进入休假季，因此不希望谈判进程受休假影响而被延后至9月。

俄罗斯《观点报》则引述俄国家能源战略研究所所长列米佐夫的话称，乌克兰有两根向俄施压的“杠杆”：首先，俄罗斯要经其境内向欧洲输送天然气;其次，俄罗斯向克里米亚供电。

“这两个问题，莫斯科暂时无法解决，没法对乌采取强硬立场。乌依赖于俄的能源，也不会与俄打经济战。”《观点报》认为，最终双方将不得不妥协。

不管如何，两国间分分合合的“斗气”，还是值得能源需求大国警惕。对于中国这样的能源需求方来说，显然需要分散能源安全风险。

还有评论认为，除了分散风险启示外，还有一个提示是：在国家利益面前，相互交织的地缘政治关系有时很脆弱，“但只有加深它们之间的经济依存，才能让这种关系变得牢靠，中国经济确实要更加深入地融入全球经济体系”。

不过，乐观的看法是，通过对此次俄、乌、欧三方的政治和经济博弈的跟踪，可以解读其天然气市场的运营模式、定价机制、输气管网体系、战略储备布局及应急处理机制等，“这对其中方方面面的信息进行分析，为中国建立国内、国际天然气管道和市场都可提供借鉴和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