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华尔街再次拥抱航运业之际，中国A股上市公司长油黯然退市。由于连续4年巨亏，长油成为首家被强制退市的央企股票，6月5日正式从上交所摘牌，17年A股生涯宣告终结。值得注意的是，退市前最后一个交易日，离最后收盘只有15分钟的时间里，退市长油股票成交量大涨，在0.8元/股的价位出现大笔买单，单笔成交量多为1000股至7000股左右，最大的一笔交易高达2万多股。交易所数据显示，抄底退市长油的多为游资。投资者在退市前买入长油，大多是为了赌其两年后重返A股。

最近几个月，2011年出版的小说《航运人》突然成为了华尔街的热门读物。对冲基金的客户沟通邮件、亿万富豪威尔伯·罗斯的演讲、投资银行的研究报告均提到了《航运人》，甚至于这本小说今年首次出现在了“今年春假华尔街在看什么书？”的书单中。这本书讲述的是纽约对冲基金经理费尔柴因着迷于航运价格的大幅波动，买下一艘干货轮，在航运业冒险的故事。

　　这本书的走红并非偶然，此书大热之时适逢华尔街对航运业兴趣重燃之际。由于买家在全球经济衰退前订购了太多货轮，经济增长放缓后，航运市场出现供应过剩的情况。随着全球经济复苏，私募股权公司押注运费和船价将从经济衰退后的历史低点回升，投资者正投入大量资金到航运业。

　　就在华尔街重新追捧航运业的同时，中国最大的综合物流服务供应商中国外运长航集团有限公司旗下专业从事油轮运输业务的控股子公司——中国长江航运集团南京油运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长油”)在6月5日被摘牌，正式结束了它17年的上市路。长油是2012年新版退市制度实施后，沪深两市首家被强制退市的上市公司，同时也是首家退市的央企。这样的双重身份，让长油退市成为A股标志性的事件。

　　摘牌之后，该公司预计将于8月8日左右在全国股份转让系统进行交易。然而，对于长油背后的一众散户投资者来说，历险才刚刚开始。

　　纠结的末日轮

　　“我等了它7年，不再等了，这些钱也不打算要了……”6月4日，长油最后一个交易日开盘前，股民夏俊指着长油的K线图如是说。2008年4月，他买入长油之时，没有想到一家央企会退市。

　　2008年4月，长油的股价一直维持在17元以上，夏俊当时一口气买入5万股。“买入之后，股价在几个交易日后爬升到20元左右，但这仅维持了两个交易日，之后股价便一路下跌。”夏俊说，“看看公司的股价，最低跌到过3.32元。”这期间，他还进行过波段炒作，希望降低成本，但收效并不明显。

　　“或许从公司‘带帽’之后，买入的投资者有一定的赌徒心态，但我们这一批持股长达7年的投资者，绝对不能说是赌徒。” 夏俊一边说着话，一边敲击着鼠标，紧皱的眉头显示出了纠结的情绪，“到底是否该清空长油的股票？”此时，长油的股价脉冲式地跳动着，徘徊在0.8元上下。

　　与夏俊的犹豫不决相比，其他的长油股民似乎更轻松。聚集了众多长油股民的两个QQ群，里面的气氛比记者预想的要热烈。

　　“70多万元投进去，亏了30多万元，出不出来无所谓了。”在其中一个群里，一位网名叫“领航”的投资者表示。根据他展示的账户信息，他一共持有近50万股的长油股份，持股成本大约在1.7元/股左右。

　　值得注意的是，长油进入整理期的30个交易日里，股价并未出现持续下跌，而是在5月7日股价探底0.68元之后，开始回升，最后5个交易日，股价大都是以平盘和红盘报收，交易量则成逐级放大的状态。

　　自5月23日以来，长油股价从0.71元升至0.83元，区间涨幅高达16.9%，远强于同期大盘0.84%的表现。分析人士认为，长油股价上涨，主要还是游资与散户积极推动所致。公开信息印证了这一说法，在30个交易日里，机构席位仅在长油投资者名单中出现过两次，且只抛不买，而游资则主要以短炒获利为主，但由于长油股价波动总体不大，多数游资席位的盈利或许并不理想，好在游资投入都不算大，买卖金额大多在百万元左右，所以综合来看，盈亏也不大。

　　博差价的散户确实不少。网名叫“博安”的一位投资者向记者展示了他的交易记录，在长油进入退市整理板期间，他曾在0.7元还买入过长油，之后在0.82元又卖出了。这样一笔交易让他赚了几万元。“不过，相对此前持股亏损的金额，还是杯水车薪。”博安说。

　　而6月4日最后一个交易日，有资金仍在豪赌长油。当日，距离收盘还有8分钟时，一笔大单杀入，一举将绿了一整天的长油股价拉到红盘，经历了1.2%的上涨之后，收盘前两分钟股价还是小幅回落，最终定格在0.83元的价格上。

　　直到最后，夏俊还是没有卖掉手中长油的股份。记者在采访中也发现，很多长时间持有长油的散户大都没有清空股份，而是在打听长油转到全国股转系统的各种信息。甚至有很多的股民希望等待长油重新回归A股。

　　能否重回A股

　　长油重返A股的可能性有多大？就连长油自己也说不清楚。

　　根据规定，沪市公司申请重新上市的一个重要条件就是：最近两个会计年度经审计的净利润均为正值，且累计超过2000万元。也就是说，退市长油重返A股，在理论上仍有可能性，但即使如此，最快也需要等到2016年之后，同时也需要在公司能够连续盈利的基础之上。

　　退至全国股转系统之后，退市长油因业绩的无法预测性，若无人问津，其股票价值亦将大打折扣。因此，公司如何重新规划调整非常重要。

　　5月30日收盘之后，长油董事长朱宁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退市后的公司，在资本运作层面，是否做出新的战略调整，将由集团做出统一安排。他本人暂时也没有既定的调整思路。

　　这样的表态无疑令投资者感到失望。“如果说，过去一段时间，长油亏损是受到全球经济疲软影响，行业不景气，但是现在全球经济复苏，行业景气度已经开始逐步回升，再加上国企改革的机会，长油不可能一直走下坡路。但是长油高管如此表态，给投资者的感觉就是不作为。”夏俊说。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不少中国散户的嗅觉有与华尔街基金经理们同步的节奏。因此，他们仍不想轻易放弃长油。

　　资料显示，随着全球经济复苏，反映日均租船成本的克拉克森海运指数(ClarkSea Index)近一年来上升5.6%，至9634美元。私募基金开始大举进军船运业。私募股权公司KKR去年斥资约2.6亿美元，建立海事金融公司。

　　“在这样的格局之下，长油绝对是有潜力的。”持有20万股长油股份的股民张国勤表示。

　　总体来看，留守的投资者主要动力来自两方面：一是押宝公司会进行重组，二是寄望于航运复苏。不过，目前这两方面也存在较大变数。

　　从公司层面来看，巨额的负债也让长油的未来充满不确定性。根据公告披露的信息，目前公司计提负债数十亿元。与此同时，媒体还报道，长油曾向国内外19家银行贷款12.8亿美元，目前这部分贷款连本带息已超过100亿元人民币，且公司在2011年至2013年的亏损分别高达7.54亿元、12.4亿元、59.2亿元，今年第一季度又亏损2.6亿元，在两年内扭亏为盈的难度很大，短期内重组回归的难度也较大。

　　此外，有消息称，长油的大股东中外运长航集团，对待长油的态度也非常消极。对于原长航系旗下的两只股票，中外运长航集团采取放弃退市长油，只争取保壳长航凤凰。这样的态度，被市场解读为退市长油重返A股的可能性不大。

　　事实上，作为一家总资产135亿元的公司，即便亏损，想接手的人大有人在。持有700余万股长油股份的著名“牛散”陈庆桃就公开表示，愿意出手调动一切资源拯救长油，他认为长油仍有盘活的可能性。但长油方面的积极性却并不高，双方迟迟未能会面，更别说就公司重组进行商谈。

　　小股东艰难自救

　　虽然已经退市，但围绕在长油身上的谜团却一直未能解开。而这成为不少股民坚持持有长油的理由。

　　“虽然公司退市了，但是我并没有减持手中股份，未来还是会继续持有长油，直到把疑问弄明白。”在近期的长油维权事件中，一直担任召集人角色的长油小股东廖亦冰对《国际金融报》记者表示。

　　《国际金融报》4月21日曾经报道过，以廖亦冰为代表的众多中小股东质疑长油“恶意退市”，主要的疑问集中在业绩追溯、大额计提等方面。

　　廖亦冰认为，长油在大额计提的时间上选择反常，在操作中违规。“如果长油想避免退市，在2012年就可以进行大额计提，2013年就可以借助正常的营收增长实现盈利，从而避免退市。但是长油却是在2014年临近出年报的时候，突然提出对2013年的资产进行减值计提。”

　　就在陈庆桃等股东积极谋求与上市公司谈重组的过程中，在长油公告计提金额之外，媒体还披露了大笔银行负债，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过，正是由于高额的负债，在投行人士看来，利用这些负债进行债务重组是公司运转下去一个不错的选择。如果实施债务重组，利用本息(部分)豁免以及债(部分)转股等方式，会给长油带来巨额的债务重组收益，并大幅降低以后年度公司所承担的利息成本。

　　也正是基于上述可能，陈庆桃才向长油的董事会示好，期望能够接手长油。但长油方面的态度模棱两可，导致错过了拯救公司的最佳时机。

　　5月中旬，网上出现了一封名为《陈庆桃股东团就拯救*ST长油经营危局而约请长油董事会面谈的公开信》(以下简称《公开信》)。《公开信》除了表达约谈长油高管的意愿外，陈庆桃率股东团承诺，“愿出手调动一切社会资源拯救长油危局”。同时指出，若不能促成近期会谈，众股东将自行决定其他取舍及维权方式。

　　“5月16日已经达成共识，在5月20日面谈，但是到现在也没有任何回应。”陈庆桃当时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

　　廖亦冰表示，在发出《公开信》之后，*ST长油董事会秘书曾善柱与自己取得了联系，表示股东团有完整方案最好，没有方案，交流下想法也很好。

　　在随后的交流中，陈庆桃股东团提出，由于会谈时间在周二，是交易时间，因此要求退市长油当日应停牌，双方在这个问题上产生了很大分歧。不过，经过多方沟通，双方还是约定在5月20日会谈。但最后，陈庆桃股东团方面并没有得到退市长油进一步通知，首次约谈告吹。之后，双方也没有再进行深入的沟通。

　　根据公告，6月12日，长油将召开2013年股东大会。据记者了解，此次天南海北的股东都准备赴南京参会。“我们不会放过这样一个能够与公司高管见面的机会。”张国勤说，“希望公司高管能够跟我们好好沟通一下长油未来的发展”。

　　投资者保护破题

　　此次长油退市引发了各界的关注。关注的焦点一方面是退市机制的执行层面，另一方面则是配套的投资者保护机制方面。

　　深市中小板上市公司成都红旗连锁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曹世如就在微博中表示，退市制度应该动真格，优胜劣汰才符合真正的市场经济规律。作为上市公司，应管理好企业，只有好的业绩才是对广大股民负责，股市才能充满活力。

　　作为中小投资者，廖亦冰也非常支持退市制度，但他多次对记者强调，其维权并非抵制上市公司退市，只是质疑长油退市过程中出现的一系列疑点，这些疑点的结果是投资者利益遭受损失，因此，希望监管机构能够介入。

　　对此，中国证监会通过官方微博表示，根据部分投资者的投诉材料，证监会江苏证监局正在进行公司年报专项现场检查，一旦发现违法违规行为，将依法予以查处。同时，证监会还指出，未来将把有欺诈上市等重大违法行为的上市公司清除出场，进一步抑制绩差股炒作，改善退市的内外部制度环境。

　　中国资本市场经历30年的发展，退市制度的改革始终是A股制度改革中最具有挑战性的难题之一。

　　Wind资讯统计显示，自中国股市建立以来，共有99家上市公司终止上市，剔除私有化、吸收合并和转板上市的情况后，真正因为连续亏损而退市的企业仅有51家，相对于目前2621只上市股票总数而言，其占比仅为1.9%，远远低于其他成熟市场的水平。据了解，美国纳斯达克每年大约有8%的公司退市，美国纽约证券交易所的退市率为6%。

　　随着退市改革的深入，未来一段时间，A股市场的退市案例可能将显著增加。记者了解到，在市场的千呼万唤之后，包括主板、中小板、创业板在内的退市制度改革即将出台。相对于此前饱受诟病、形同虚设的退市制度，本次退市制度改革在制度设计上重在形成多元化的退市机制，强化刚性退市，规范主动退市。

　　Wind统计数据显示，截至目前，沪深两市的风险警示股票共有54只。从2014年第一季度财务报表的数据来看，上述54家企业中，仍然有36家今年第一季度出现亏损。其中，*ST仪化、*ST二重、*ST新材等数家企业的单季度亏损金额都在1亿元以上。业内人士分析，一旦未来退市真正的实现常态化，这些企业有可能迅速面临被市场和被投资者抛弃的风险。

　　值得关注的是，除了将退市纳入常态化的变化之外，保护投资者的利益则是此次退市制度改革的另一个重点。为了保护投资者的利益，此次退市制度改革将对发生退市风险的企业设置更为严格的信息披露要求，为其提供足够的缓冲期，充分揭示企业的退市风险，并在“买者自负”的前提下，让投资者充分认识到企业退市的风险。

　　5月9日公布的新“国九条”明确，构建符合我国实际并有利于投资者保护的退市制度，建立健全市场化、多元化退市指标体系并严格执行。支持上市公司根据自身发展战略，在确保公众投资者权益的前提下，以吸收合并、股东收购、转板等形式实施主动退市。

　　在强化“买者自负”的前提之下，有法律人士建议，退市制度设计中，维护中小投资者利益需要更周详的考虑。可以借鉴美国证券市场诉讼制度，同时考虑建立股本保险制度。